92.三堂会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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官差们押着人离开之后,郑娴儿看着宁萱堂垂花门上的封条,发了一阵子呆。

其实被官差带走的不过十来个人而已。余下众人都被关在了佛堂的偏殿里,外面上了锁、贴了封条,连窗户都用木条封死了,却没有留人看守。

显然官府的人算得很清楚:这些奴才不敢跑。

等案子定下来,这些底下人最多是收归官府重新发卖。若是自己逃跑了,被抓回来可就没有活路了。

众家仆自己显然也知道这一点,因此除了几个小丫鬟忍不住抽噎几声之外,其他人都表现得很镇定。

郑娴儿在外面站了一阵,见一切还算有序,也就安心地回了藏书楼。

这下子也算是弄假成真了——听松苑已经被封,她只好当真在藏书楼住了下来。

好在身边的人都还在,就连这半年在府里管了不少事的韩婆子也没被当成内宅管家捆出去。

郑娴儿把所有的人召集起来嘱咐了几句,也无非是说些“安分待着不许乱走”以及“夜里小心门户”之类的话,并没有什么新鲜的。

如今府外必定有官兵把守,但谁也不敢保证没有大胆的蟊贼乱闯,所以郑娴儿心里还是存着几分担忧的。

嘱咐过也就罢了,粗使的丫头婆子们仍旧回落桐居去住着,只留小枝和兰香在藏书楼跟郑娴儿作伴,春杏负责传递消息。

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,害怕也没用、担心也没用。府里能留到今天不走的,都是存了几分胆识在胸中的。

郑娴儿因着昨儿夜里没睡好,今天不免格外困倦,吃过晚饭便收拾睡了,连灯都没点。

小枝和兰香跟她一屋躺着,却睡不着,隔着书架嘀嘀咕咕地聊了大半夜。

次日太阳照常升起,落桐居的人也都在,并没有人缺胳膊少腿的。

郑娴儿依旧坐在窗口绣花,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。

倒是小枝不放心,过来试探着道:“咱们府里已经弄成这样,也不知道缀锦阁和茶楼怎么样了。”

郑娴儿漫不经心地道:“前天听见褚先生家出事的消息以后,我就派人传话叫程掌柜刘掌柜给伙计们分了散伙银子,打发他们回老家去了。那两个掌柜的都是人精,不会那么容易就让人给找着了。”

“人是走了,可东西呢?店里的东西一定值不少银子吧?”兰香急问。

郑娴儿头也不抬:“这会儿黎县令他们应该还顾不上动咱们的东西。如果他动了——等这案子结了,我自有本事让他吐出来!”

“您就吹吧!”兰香很不给面子地嗤笑了一声。

郑娴儿也不恼,依旧气定神闲地绣她的花。

这样的日子过了四五天,郑娴儿除了每天嘱咐婆子们给佛堂里的众家仆送饭以外,什么正事都没干。

到了正月十三那天,却有官差在楼下叫门,要提韩婆子过去一同受审。

郑娴儿听见这话也没多说什么,自己收拾利索了,陪着韩婆子一起走了出去。

来传话的那两个官差却有些为难,忙上前拦着:“三少奶奶,钦差大人要传的是楼家内宅的管家,实在用不着您老人家亲自跑这一趟!”

郑娴儿扶了扶脑后的银钗,淡淡道:“钦差大人有所不知。这半年楼家内宅的事都是我管着的,既然要审,当然少不得有话要问我。你们不叫我去,万一漏掉了什么,岂不糟糕?”

官差们听见这话只得带了她同去,于是原本需要披枷带锁的韩婆子就捡了个便宜,跟着郑娴儿一起坐马车走了,倒是官差们不得不跟在后面一路小跑,吃了不少的灰尘。

到了县衙,里面果然正在审案。

与陈景真那次不同的是,今天县衙门口并没有百姓围观,最上面坐着的也不是黎县令,而是一个四五十岁四方脸的男人,一脸严正端方,可惜一撮山羊胡跟脸型不太协调,看着略有点儿滑稽。

那一定就是钦差大人。

黎县令坐在钦差大人的旁边,另一边坐着的是一个面白无须的官员,看服色便知道是抚台大人了。

除了这三人之外,堂上还有学政大人。他并没有坐在正上方,只在角落里摆了一张太师椅,坐着旁听。

楼家被抓来的十多个人都在堂下。楼老爷子躺着,楼夫人坐在一只小方凳上,楼阙楼闵站着,其余的人却都只有跪着的份了。

看见郑娴儿进来,堂上的几位大人齐齐愣了一下。

钦差大人立刻便要皱眉,黎县令忙在旁解释道:“这便是楼家那位贞妇。”

还别说,“贞妇”这个身份那真是好使,钦差大人一听便站了起来,忙不迭地叫人搬一张大椅子过来。

郑娴儿低了低头:“多谢钦差大人,只是妾身不敢居于长辈之上,请大人见谅。”

钦差大人闻言,只得叫人照样给她搬了一只小方凳过来,放在旁边。

郑娴儿道了谢,侧身坐下,笑道:“听闻几位大人今天要审楼家,妾身想着自己好歹在楼家管过小半年的事,便自作主张不请自来了,请大人勿怪。”

钦差大人皱了皱眉,鼻子里“嗯”了一声,并不多言。

他当然不高兴了!本来公堂上审案子,喝问、责骂、动刑甚至直接拖出去砍头都是常有的事,可如今偏偏来了个杀不得打不得的“贞妇”,很多手段就不能用了。

贞妇都不能打,总不好当着她的面打她的公婆吧?

钦差大人很苦恼,抚台大人很生气,黎县令是既生气又苦恼。

只有学政大人捋着胡须,在一旁微笑点头。

郑娴儿坐稳了屁股,见堂上没有开口的意思,她便只管转过头去,细细观察着自己家的人,顺便跟楼阙交换一个安心的眼神。

楼家众人的神色都有些萎靡,身上倒没见什么伤。郑娴儿细细地看过一遍,心里大致有数了。

这是大案,怕不是一天两天能审完的。

先审“主犯”褚先生,再审下头的学生们,最后再审“案犯”的家里人……从头至尾过一遍,耗上一个月也是有的。

不得不说郑娴儿很聪明,虽说这几天一直不言不动的,这件事还是被她猜中了大半。

剩下的那一半,可就大错特错了:她并不知道,那边官差在众书生家里搜查的时候,这边县衙里已经开始逐个儿审问,连着忙了五六天没歇气儿了。

凡是在褚仲坦门下求学、跟那本诗集沾过边的书生,每个人的家里都搜出了“罪证”,拉到县衙来打顿板子上上夹棍,基本上就算是齐活了。虽说读书人骨头硬,可要是在“定罪问斩”和“当堂打死”之间作选择的话,多数人还是会选择能活一天是一天的。

于是,短短六七天时间,已有数十人在认罪书上按了手印。

就是屈打成招又如何?到时候皇榜一贴脑袋一砍,全天下人都知道你是犯上作乱的逆贼,谁管你是真谋逆还是假谋逆!

今日轮到楼家众人,差不多已经是最后一场了。

钦差大人看着郑娴儿,暗暗皱眉。他原以为这个女人既然气势汹汹地来了,想必一进门便要喊冤诉苦闹腾好一阵子的;没想到等了半日,她除了开头客套那几句之外,竟是一语不发。

弄得钦差大人干瞪了她半晌,有些尴尬。

还是黎县令干咳一声,率先开了口:“韩婆子,方才管家说楼家内宅的账都是你管着,此事可真?”

韩婆子被官差们按着跪了下来,闻言便抬头答道:“是。”

黎县令翻着桌上的账册,冷笑道:“楼家两处田庄、两家铺子,每年的进项竟只有几千两银子?全都花在了吃穿用度上?你当本官是瞎子好糊弄?!还不老老实实地把真账本拿出来!”

韩婆子梗着脖子道:“有没有真假账本,大人心知肚明。”

“放肆!”黎县令一拍惊堂木,“给我打!”

立刻便有衙役冲上来要拿人,韩婆子慌忙喊冤。

那边管家也跟着喊:“大人,冤枉啊!府里的两处田庄都是薄田,每年有几千两的进账已经不错了!府里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——腊月里才撵了三十多——吃饭穿衣总是要花钱的,府里真的剩不下什么啊!”

“嘿!”曾巡抚冷笑了一声,“怕不是剩不下什么,而是剩下的都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去了吧?!前头几家都招了,你们也就别拖着了!做奴才的皮糙肉厚,你们主子怕是受不得这份苦呢——楼老爷子,是不是啊?”

楼老爷子躺在一张薄毯上一动不动,也不知是死是活,自然没有答他的话。

钦差大人冷眼看了半晌,悠悠地道:“楼闵、楼阙,你们两个若还肯把这些年读的书记在心里,就该痛痛快快地招了,免得父母亲眷受那皮肉之苦!这桩案子审到今日,细枝末节都已经一清二楚了,你们还要抵赖到何时?”

楼闵背着手,闭目不语。

楼阙昂然站着,神色平淡:“事到如今,要杀要剐楼家人都无二话,没做过的事是死也不认的。”

“死到临头,还敢抵赖?”黎县令又拍了一下惊堂木。

可惜楼家并没有人打算理他。

黎县令这几天已经被钦差大人训斥过几次了,就连曾巡抚对他也不似先前亲厚,弄得他心里七上八下的,只好拿“人犯”出气:“看来,不动大刑你们是不肯招了!”

他话音刚落,两排衙役齐齐吼了一声:“招!”

这训练有素的架势,显然是惯熟了的手段,没见过这阵势的多半要被吓得筛糠。

偏偏楼家众人都不是没见过世面的。这一个“招”字震得房梁都抖了三抖,楼家主仆众人竟连一个也没被吓到。

——不对,其实还吓到了一个,正是原本坐在一旁发呆的郑娴儿。

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来之后,郑娴儿也不尴尬,干脆就用帕子掩着口,笑出了声。

公堂之上,有人哭是很寻常的,有人笑就稀奇多了。

黎县令乍听见笑声,竟像是见了鬼似的头皮一麻,不可避免地就动了火气,“啪”地又把惊堂木一拍:“你笑什么?!”

这就有点儿不太礼貌了。郑娴儿可不是他能审的。

郑娴儿倒也不计较他的语气,仍旧若无其事地笑着:“黎大人,人家审案靠明察秋毫,您老人家审案靠声若洪钟啊!”

黎县令脸上一红,吹着胡子怒道:“本县一身正气,自能震慑宵小,楼三奶奶觉得有什么不妥吗?”

“倒没什么不妥,”郑娴儿把玩着手里的帕子,“就是忽然想起先前看人家吵架的时候,越不占理的人吼得越大声。”

“你!”黎县令眼睛一瞪,放在惊堂木上的手指又紧了紧。

钦差大人冷哼了一声,黎县令只好恋恋不舍地把手从惊堂木上挪开了。

曾巡抚从黎县令的手中拿过那叠卷宗,沉住气稳住声音,威严地道:“在你们前面的人家都招了,你们还要抵赖到几时?你们那本诗集,说是献给皇上的万寿节礼,可是皇上那边还没发话,各大书肆里就摆满了,流传之广,可没有任何一本诗集比得上!再说年前那些大逆不道的流言,褚仲坦他本人也招了,正是你们这些人搞出来的把戏!这两件事前前后后调动了多少人、中间需要花费多少银钱,你们楼家不会不清楚吧?”

楼家众人依旧沉默不语,假装自己不存在。

曾巡抚捏着手里的卷宗,怒声斥道:“还不招?!除了你们楼家,还有谁家能拿出那么多银钱来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?!”

楼家仍旧没人说话,钦差大人终于又开了口:“你们府里的账册,记的都是田庄的收益,关于那两处铺子却是只字不提,这便是最大的漏洞了。本官粗粗算过,那两处铺面,一年的进账总有几万两。那么大的一笔钱,都到哪里去了?”

楼家仍旧无人答话,黎县令忍不住又拿起了惊堂木。

郑娴儿忍不住冷笑出声:“楼家那两处商铺的底细,钦差大人和抚台大人不知道,黎县令会不清楚么?缀锦阁才开了几个月,至今尚未回本,中间还有四千多两银子进了黎县令您的腰包;茶楼更是腊月里才开张,那茶叶和点心的钱都还赊着呢!黎大人身为一方父母,对这些事本来是了如指掌,今日却故意回避模糊此事,误导钦差大人,该当何罪呢?”

“你……一派胡言!”黎县令脸黑如墨,否认的是那四千多两银子的事。

郑娴儿依旧保持着那副不着急不冒烟的样子:“我是不是一派胡言,大人心里可清楚得很!铺面是什么时候开的,商会那里记得一清二楚;铺子里花了多少本钱、赚了多少利润,也自有掌柜的记着账呢。如今黎县令把这些都瞒下,哄着钦差大人说我们每年赚多少多少银子,这不是故意让钦差大人出糗吗?”

其实郑娴儿心里很清楚,这个所谓的钦差大人心里未必不知实情。但这会儿她若是连钦差大人一起骂了,效果只怕适得其反。

虽然骂黎县令也未必有用,但能给他们添几分憋屈也是好的。

总之她就是要贯彻楼老爷子的那两个字:拖住!

能拖一天是一天,能拖一个时辰是一个时辰,能拖一刻是一刻!

堂上几位大人听见郑娴儿的话,脸色果然都极为难看。

钦差大人恶狠狠地瞪了黎县令一眼:“可有此事?”

黎县令擦了擦额头上的汗,嗫嚅道:“铺子确实都是新开的,可是他们既然有本钱开铺子,就足够说明楼家暗地里的银钱绝对不少,作案的嫌疑只会更重……”

钦差大人看向郑娴儿:“你怎么说?”

郑娴儿平静地道:“年前黎大人想来查抄两处店铺、查封楼家家产,当时我便已经向黎大人解释过……”

“一派胡言!”黎县令跳了起来。

郑娴儿勾起唇角,笑了:“黎大人怎么了?椅子上有臭虫不成?”

黎县令气得只想杀人。

郑娴儿趁他气得直喘气的工夫,接着前面的话继续说道:“看黎大人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,想必先前查抄楼家家产的事,上头并不知道了。钦差大人若不信可以问问前几天到楼家去找罪证的人,有没有在楼家的库房和别的地方看见过县衙的封条?”

钦差大人是何等精明,看两人的神情便已知道真假了。

黎县令这个人原不是他的亲信,如今有了这么大一个把柄在手,今后不管是要收拾他还是要拿捏他都易如反掌。——这算是个不小的意外收获。

不过,这个收获并不能抵消钦差大人对郑娴儿的敌意。

郑娴儿却不管旁人怎么想。她只管自己把话都说了,心里痛快:“我还是那句话,两处店铺都是我的私产,跟楼家没有半点儿关系。钦差大人若说因为我是楼家的媳妇,要把那两处店铺收了充公,我一句怨言都不会有。但我这人一向信奉黑是黑白是白,有人想拿我的东西给楼家栽罪名,或者拿了我的东西记在楼家的账上,我是万万不答应的!”

她自打进了公堂以来一直和颜悦色,这会儿忽然冷下了脸,钦差大人的心里就有数了。

有的人看着厉害,其实遇上事了什么也顶不住,比如楼家长房的那个媳妇;还有的人看着笑眯眯很好欺负的样子,骨子里却有可能是个切不动煮不熟咬不烂的滚刀肉,比如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寡妇。

这案子是要审的、罪是要判的,犯不着为两间铺子的事跟一个寡妇较劲。钦差大人很快就作出了决定:“如此说来,那银钱之事恐怕传言有误。但楼闵楼阙二人与逆贼褚仲坦多有亲近,编写诗集之时出力不少,此事却是抵赖不得!”

这件事确实抵赖不得,而郑娴儿也没有插嘴的道理了。

郑娴儿反手锤了捶坐得有些累了的后背,准备耗上半天工夫,在这儿细细地听他们兄弟怎么“拖住”。

不料楼阙看了她一眼,拧紧了眉头:“既然银钱的事已经说清了,三嫂便带着韩大娘回府去吧。公堂上的事,您知道得太多也无益处。”

“喂!”郑娴儿急了。

都到这个时候了,案子的事还要瞒着她?

她当然不知道楼阙是不愿被她看到接下来审问的场面。眼见自己辛辛苦苦跑来一趟,对方居然撵她走,郑娴儿便觉得心里有气,果然拉了韩婆子起来,向钦差大人告了辞。

钦差大人二话不说就客客气气地放她走了。

黎县令气得胡子都在抖,还是曾巡抚低声劝他:“那个女人的身份摆在那儿,性子又厉害,你可咬不动她!有多余的力气,留着对付底下那些人吧!”

黎县令勉力把心思收了回来,却再也没了先前的煞气。——没别的缘故,他是在担心钦差大人事后收拾他呢!

不管怎么说,还是要先审案子。

郑娴儿离开以后,钦差大人便知道楼家“银钱”这一项上已经审不出什么来了,只好把楼家兄弟当先前那些书生一样审:问他们是如何受老师的蛊惑,生出些大逆不道的心思来。

如此一来,审问的过程自然也就跟前几天一般无二了。

楼家众人嘴上尽量不说话,暗里却都悄悄地松了一口气:银钱那一项上没有问题,楼阙楼闵就只能算“从犯”,哪怕最后定了罪,他们也不至于变成罪名最重的那个。

只不过,为了拖延时间,在审问的过程当中以及定罪之后,他们少不得还要吃些皮肉之苦,这却是不可避免的了。

郑娴儿并不知道她的出现帮了楼家一个大忙。她只知道楼阙嫌她碍事,居然当众撵她走。

她生气!

坐着来时赁的那辆马车到缀锦阁和茶楼转了一圈之后,郑娴儿就更生气了:她为了楼家把铺子都关了,楼家居然连受审都不许她旁听!

以后再也不管楼家的事了,说到做到!

她又不是没了楼家活不下去!到时候天高任鸟飞,她说不定还有更好的“钱程”呐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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